救援臨時指揮部。
「什麼!發現……!!」劉警官猛地站起來,為避免家屬情緒崩潰,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往外走,壓低聲音問:「屍體是誰?男的女的……」
三個學生的家屬的情緒一下子由低落變得十分激動,每個人瑟瑟發抖的同時又死死閉著眼睛,之前一直盼望著救援隊傳來最新消息,現在才知,消息傳來的時候誰也不想聽。
劉成茹第一個崩潰,或許她比誰都清楚,小愛是三個人中身體最弱、生存能力最差的,如果有噩耗,極有可能來自自己的女兒。劉警官還沒回來,她就已經暈倒在老孟懷裡,大家趕緊掐她人中。老孟手腳無力,癱在妻子身邊,內心想法大致與她一樣,若女兒真的出事,自己和妻子也將賠進半條命去。
劉警官掛下電話,走回去後大家一擁而上,把他團團圍住,他趕緊壓壓手,緩和現場的氣氛,「大家放心!找到的不是你們的孩子!」
家屬們都鬆懈下來,然而很快又恍惚起來,無精打採回原位坐下。此時此刻,自己生不如死的感覺他們將一輩子難忘。
原來,救援隊找到的是一具男性乾屍,按照遺物中食品的保質期推算,死亡時間至少一年。不知當時他是單獨進入沙漠還是組團時掉隊不幸去世,具體還得等救援隊把屍體運回來檢驗和親屬認屍後才能下結論。
遠在沙漠腹地尋找三個學生的其他救援小隊得知消息後,繼續開展搜救。
「乾屍?」巴雲野舒一口氣,「一定不是他們。」
「第8天。」刁琢綜合一下其他救援隊傳來的訊息,並不覺得輕鬆,反而壓力更大,「幾個學生原計劃8—9天到達必魯圖峰,如今在必魯圖峰附近仍沒人找到他們任何一個人,說明他們還被困在沙漠里,而且,他們帶的水應該已經喝完。」
「老王,我們什麼時候能到地圖中兩個海子的位置?」龍哥問。
老王四處亂走亂看了一會兒,嘆一口氣,「不到6公里。」
「你嘆什麼氣啊。」巴雲野皺眉。
老王搖搖頭,爬上車說:「我們過去看一看。」
刁琢和龍哥多精明的人,一看他那樣就知道,作為跑沙漠線的老司機,他應該發現兩處海子「跑」了。
「海子附近有什麼特徵。」龍哥這會兒非常謙虛,遞一支煙給老王,「你教教我們。」
「沒別的,蟲多,尤其蚊子。」老王點煙,手伸出去搖了搖,示意大家上車,「到了晚上,不得了……大漠裡頭晚上很冷,海子卻是熱的,蚊子喜歡得很。」
巴雲野算是學到一個新知識,上車後暗自思考好幾遍,不禁問:「晚上海子怎麼會是熱的?白天被太陽曬的?」
刁琢淡定開車,「沙漠的蒸發量大,如果沒有地下水的補給,白天的太陽就能把海子晒乾。現在學術界有種說法是,祁連雪山融水和三江源的水經過地下深層斷裂帶補給巴丹吉林的地下河,才形成一些不會『跑』的湖泊。地下環境比地上穩定,晝夜溫差並不像沙漠地表一樣巨大,到了晚上,人體感知海子的溫度比沙子高,實際上白天晚上的水溫差不多,這還涉及到熱輻射問題。」
巴雲野遲遲不接話,心裡後悔莫及——什麼亂七八糟的,早知道老子就不問了!
刁琢偏頭看她一眼,她沖他抱拳,「你剛才說話的樣子,讓我有那麼一點點想起我姐。」
「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有一點點想起我孫女。」
巴雲野握拳咬牙,「你連兒子都沒有,哪來的孫女!」
刁琢掏出煙盒,叼一根煙出來,「你叫一聲爺爺,我不就有了?」
「刁琢,要不是看你在開車,老子非咬死你不可。」
「來,老子都等不及了。」刁琢直接將右手伸到她跟前。
何政韌泡完澡出來,半躺在沙發上看新聞。
「接下來請看一組國內快訊:巴丹吉林沙漠搜救行動仍在繼續,發現一具男屍,現已排除是三個失蹤大學生之一的可能。目前,男屍身份仍在確認中……」
何政韌握著遙控器的手猛地一緊,緩緩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他煩躁地掏出手機,卻聽一個機械的女聲說機主不在服務區。他想一想,換個號碼撥過去,對方是內蒙古志願者分隊的隊長,「我看到新聞了,是不是我們北斗救援的志願者找到遇難人員?如果是,我們就再記一功……不是?是當地的牧民?……刁琢呢?還沒消息?……也就是說,人不是他找到的?現在呢?……直接送公安局?……」
談笑一陣,何政韌掛掉電話,臉上的笑容冷卻下來,緩緩舒一口氣。
丹巴吉林里找到的男屍,極有可能是那個人啊……何政韌嘆一口氣,這年頭生意難做,自己一番損兵折將,估計老天是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及時收手!
他閉上眼睛回想過去,當年,他跟饒青暉一人帶一隻考察隊奔波於各地,風餐露宿,為了得到一個數據經常忍飢挨餓。饒青暉的學術泰斗地位是公認的,即便去世了,名聲不減,他繼承饒青暉的遺志,也接手一部分他的項目,撰寫海藍寶石礦的相關報告,在業界引起轟動,成功取代饒青暉的地位。根據他的報告內容,發現新疆可可托海除稀有金屬礦外,還有海藍寶石礦。但是,他手頭的資料有限,那次車禍使得饒青暉的團隊幾乎全軍覆沒,還有許多考察結果和研究內容尚未現世。
他環顧四周,房間裝潢素雅又考究,再細品現在的生活,舒適無比。精緻的生活是錢堆出來的,沒有錢,哪來的高品質?《紅樓夢》里一句說得好啊——
人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哲明覺得腦子嗡嗡響,也不知自己昏迷多久,直到舌頭幹得好像要縮進喉嚨里,才幽幽轉醒,耳朵傷口開始潰爛化膿,痛楚仍在,但跟乾渴比,痛感削弱不少。
「哲明……你醒了……」小愛虛弱地爬過來。
昨晚她試探他的鼻息,發現他只是暈過去,並沒有死,便放心許多。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搭好帳篷,又是拖又是拱,把他弄進帳篷,自己又累又渴,也昏睡過去。期間醒過來好幾次,都以為已經天亮,可看一看錶,只不過睡著一個多小時而已。
東方魚肚白的時候,哲明醒了,她也醒了,但接下來要怎麼走,她十分茫然。
雖睡死一晚,可醒來依舊精疲力盡。哲明眼神空洞地平躺著,嘴唇因為缺水而萎縮得像兩片風乾的橘子皮。他倆滴水不進已超過20小時,如果再找不著水源,或者沒有被救援人員發現,他們的餘生就僅剩一天半左右。
小愛掙扎著爬起來,感覺渾身肌肉都縮緊,緊緊包裹著骨骼,「……我們求救吧。」
「怎麼求救……」
「把不需要的東西點燃,冒點兒煙出來,可能……可能會有人看到。」
哲明現在生不如死,她說什麼都行。
小愛奮力把二人的衣物從包里掏出來堆在一起,又拖著沉重的步伐到外面試圖拔一些植物,然而沙漠中的植物本來就頑強,豈會那麼容易被她連根拔起?她拿著小剪刀,一點一點剪著植物的枝條,別看枝條幹巴巴的,韌性極強,她雙手沒什麼力氣,剪了半天,只剪下一小把。
火點了起來,因為可燃物不多,發出微弱的噼啪聲,煙升騰上天,似乎只到半空就被風吹散,也不知別人能否看見。哲明和小愛越看心越涼,火燒了沒一會兒,也因為沒東西可燒,慢慢熄滅。
「都燒了!都燒了!」哲明瘋了似的把能看見的所有東西都往灰燼里扔。
除帳篷和食物外,所有東西湊在一起,再次被點燃,連錢包都投入火中。
一個東西從錢包里掉出來,哲明撿起一看,是GPS的備用電池,原來,這玩意不知怎麼的跑到錢包中間,一直卡在裡頭。
哲明諷刺地一笑,把電池也投入火中。如果張天恩不棄他倆而去,燒東西的時候就能發現這一絲生機。
小愛望著燃起的黑煙,愣愣地想,不知張天恩找到水沒有,他的GPS還能不能用。她心中始終存著一絲希望,又或者說是幻想,張天恩找到水,還是會回來救他們倆。
事實是,張天恩的GPS電量耗盡,已經無法指路,他手中也僅剩一個指南針。
他為了找到水源連夜趕路,體力消耗比其他人大得多,連尿都消耗光。天還沒亮,人已經走不動了。他再醒來時,前方是一片看不到邊的連綿沙海,稀稀拉拉有些低矮的植物。
他一張嘴,滿口都是沙子。
他伸手扯一把植物的枝條,手心被刺扎出幾個小洞,卻沒有流血。他把捋下來的葉片放進嘴裡,死命地嚼。葉片基本沒有水分,枝葉都是澀的,吃完了不但沒有解渴,舌頭還一陣發麻。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啊!這些不知名的植物能適應這麼惡劣的自然環境,一不會讓葉子又太多的水分,二不會讓自己過於好吃,否則,根扎得再深,枝葉總被其它生物當成食物,也活不成。
張天恩動一動乾燥的舌頭,把葉子的殘渣吐出來,嘴裡苦澀不止。
如果沒有記錯,他離地圖所標的湖,僅剩3公里。
可是一會兒地表溫度就會升高,再走,身體水分將以兩三倍的速度加快消耗。他支撐著四肢爬起來,想找一個背陽的坡面,在底下搭個帳篷,可是他手腳一伸直,肌肉就像被拉緊的皮筋,讓他不得不虛軟地蜷縮著,從坡面滾下去,扎進柔軟的沙窩裡。
他發現沙子裡頭十分涼,植物還比上頭茂盛一些,可能是離地下水更近。
明知不可能刨出水,他還是不管不顧亂刨一氣。底下的沙子顏色有些深,冰涼,但沒有水,也許再往下挖幾米,能挖到濕潤的沙子,可沒有哪個人有這樣的力氣。
他粗喘著,覺得頭暈目眩。他躺進自己剛才刨出的坑裡,胡亂將沙子撥到自己身上,將自己埋起來,只露出個腦袋。因為脫水,他的臉又干又黑,遠遠看去跟沙子一樣的顏色。他像只擱淺的鯨魚,無奈又絕望地半張著嘴。有些沙子隨風吹進他嘴裡,他的生命就像沙漏中的沙子,好像沒剩多少似的……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隱約聽見引擎聲自遠而近。
有人嗎?他睜開眼,扯著嗓子叫:「救命……救命啊……」
可自己發出的聲音竟然是那樣嘶啞,小到連自己的耳朵都不太能聽見。
引擎聲時斷時續,最後忽然消失,再沒響起。假設真的是救援車輛,在這片區域沒找到他,下次或者其他車輛看到車轍,就不會再在這附近搜尋。
張天恩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幻聽,他希望是。